要說糙,蒙古族女人絕對糙,那一大鍋菜,絕不用一點技巧,不需花一點心思。
  一大盆子哈拉海燉土豆端到面前,我每每忍不住要驚呼,怎麼能放那麼多土豆呢?密密匝匝擠在一起,就像山坡的樹林,完全不講間距。那一桌菜,是不會跟你講色香味俱全,不會惦記藝術感覺的。
  第一次到內蒙古,是1997年,出差。跟當地人協調事兒,說一句話,他沉吟半天,沒反應;再說一遍還沒反應,轉身走了。我以為他沒聽懂,但是第二天事兒還是辦了。
  在我眼裡,那是典型的A型血,被動、懶散、反應慢,充滿了與現代生活對抗的性格缺陷。
  就像內蒙的雲,鋪天蓋地排山倒海,舒展而來風捲而去,透著憨厚敦實,卻自由散漫。同樣是藍天白雲,這裡沒有西藏雲朵的詭異多變,更沒有蘇格蘭雲陣的魔法幻影。半躺在後車座上,看層層疊疊的雲緩緩變化,像沉默寡言的長兄,待你深沉用心,卻表情木訥。就這樣凝視,直看到我兩眼淚水內心悲戚。
  後來我發現,地形地貌風雲雨雪都與當地的歌曲相伍配。比如川藏線,就像根呷的歌,在亞熱帶的綠水鮮花間,瞬間拔上高音,就衝破雲霧直上峰頂了。轉下來也不需鋪陳,攜萬千雨滴,駕彩虹直落幾千米,自由地婉轉著。蒙古歌呢,都先有長調、呼麥,由遠而近緩緩起勢,如我駕車從北京沿高速一路甩掉高溫進入。心裡念叨著,我跟草原有個約會,漸漸靠近。那寬厚的音域,伴隨著漫無邊際的草場、漫無邊際的藍天、漫無邊際的曠野心情,在低空盤旋。到草原深處,看到一隻雄鷹高飛,那歌聲似乎疾了大了,也逐漸高亢奔放。
  哈拉海燉土豆就是這樣,無法滿足你任何的虛榮心。進得口中,土豆瞬間化作又沙又面的一片,中間似乎有小小的晶瑩的顆粒,再一含,很快就消失了。你會忍不住去追尋這種感覺,順著嗓子去感知它的航跡。就像獨生子女渴望有個寬厚的大哥,在你寂寞的時候傾聽,在父母不可理喻的時候穿針引線,在別人欺負的時候撐腰,在你發神經的時候像看一隻小動物一樣,不跟你一般見識。
  你追不上,你沒有,但生活中有林林總總的人,林林總總的情感,如大哥一樣對你,讓你感覺到踏實,但不能肯定他的存在。就像你咽下的那口土豆。
  東三省、甘肅、陝西也號稱有好吃的土豆,我認為皆不如內蒙古沙地的。那就是天造地設的蒙古族人性格,就是那麼的沙甜厚道,不言不語。
  哈拉海據說是能治蕁麻疹的草藥。被煮在土豆的夾縫中,顯得既刺眼,又受氣軟弱。我不知草原人為什麼要把這兩種東西擠在一起。難道就是覺得他們般配合適?
  “哈拉海”一詞有三種解釋,分別來自3個不同的民族。在滿語中哈拉海是草原河泡的意思。達斡爾族學中哈拉是人名,海,是黑色的意思。在蒙語中,哈拉海本指一種植物,長滿刺並有毒,刺人如蟄一般,因此,在蒙語里還有燒灼,被蜂蟄痛的含義。原來,在入鍋之前,哈拉海是這樣的性格,冷淡、強硬、拒人千里。而經過一番熬煮,哈拉海變得纏綿柔韌,留下了青菜的清甜褪去了野菜的苦澀,給那一盆泥土般扎實的土豆點染了草原的清香。
  蒙古族女人就是這樣的吧?在外人看來冷漠、平淡,不會來事兒,遇到矛盾又是擰又是犟,獨門心思。而面對常年相伴的親人孩子,她們卻有持久的、像神一樣的博大之慈:“在那陽光散滿的原野上,你把我當做自己的理想,在我人生的旅途上,你承受了人間的艱辛和憂傷。”
  把熊熊的熱情,藏在心底;把對貴客臨門的欣喜,放入酒樽;把熱愛生活,化為歌聲吟唱;把美食,藏在已經咽下嗓子時候的留戀。
  到草原次數多了,漸漸能夠理解蒙古人的擅歌蒙古人的宿醉以及蒙古人的縱馬。
  那曠遠寂寞一般籠罩的悲劇性格底色,席天幕地,讓人很難突破。A型血有一個巨大的鈍感基座,他的內心縱使馳騁了千軍萬馬,歡唱哀號,要表現都必須用十足的精力、果敢,殺出來,才能表達。
  突破那些困阻也有古老的門徑可循:
  唱歌可以,那是呼喚那是放縱,讓腹腔胸腔呼出悲涼,打通百匯與天地相連。悠遠的旋律傾訴之後,心能開朗,也贏得喝彩,保持A型血最看重的自尊。
  酒精可以,讓人高歌讓人落淚,也讓人激動和盡情開懷。一抹臉,變成了爽朗的B型血有鬥志的O型血或者充滿藝術表現力的AB型血。這是A型人最大的願望。
  當然,縱馬也可以。一面策馬徐行一面灌酒一面高唱祖先的名曲。酒酣意到,忽然腿夾馬肚子,揚鞭快跑,激起草原塵土一陣。那種刺激那種任性那種擺酷那種直抒胸懷,都是剋制A型血弱點的奇妙法門。
  蒙古高原的天空,就是我假日的心情。時而一大朵白雲當空,是我的歡愉欣喜;時而層層烏雲,是我的悲憤與不滿;時而白雲烏雲戲於低空,是我敏感神經的某種情緒波動;時而雲雨橫飛又飄來陽光彩虹,是我凈心沉思感悟宇宙虛空的凝神。
  而城市的天空,常常萬里無雲,就像我職業狀態的專註與直線條。
  作為一個A型血,總與蒙古人有點惺惺相惜,實在太不適應那個複雜的現代社會。B型血的人像水一樣機智聰慧游刃有餘,O型血目標明確道路清晰,AB型血的人左右逢源充滿進取精神。而A型血的人如此被動,總被那3個血型推著走,懵懵懂懂不知自己想要什麼目標在哪兒。而一旦上了路,就絕不像他們那樣知道變通、知難而退。一副一條路走到黑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架勢。這種人既不好看也不好玩更不好相處,真是吃哈拉海燉土豆的命啊!
  可精明厲害處處得風得水的人們為何喜歡A型性格的內蒙古大地呢?為什麼要鑽進蒙古包豪飲大醉?為什麼總愛在草原上用跑調的聲音對著擴音器大唱流行歌曲呢?你們這些城市人,幹嘛用我們A型血突破性格壁壘的手段呢?幹嘛不惜醜態畢現地躺在草地上,用難聽到找不著旋律的吼叫騷擾草原的寧靜呢?幹嘛駕著你們豪華越野車,在脆弱的草原上狂飆,碾壓沙化嚴重的草場,還亂扔垃圾?
  原來,城市裡虛幻的完美背後是心碎,NO ZUO NO DIE(不作不死)。你們也痛苦也需要發泄呀,看見這A型血的天A型血的雲A型血的草原A型血的美食以及A型血的人憨厚內斂好欺負,就來恣意放縱啊!
  那些游牧民族的身影漸漸遠去,只留下草原大地在那裡,等候浮躁倦怠的現代人回來,尋找家尋找慰藉尋找犯傻的刺激。好了,玩夠了吧,爽歪了吧,要滾蛋了吧。
  但是,如果你在離開時還沒弄懂草原的深情,我代表哈拉海燉土豆瞧不起你們!  (原標題:A型血的蒙古人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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